《归途》

silent

《归途》
夜色像一块湿透的布，沉沉地压在山路上。林舟提着一只旧皮箱，踩着泥泞，一步一步往山上去。他已经二十年没回来了。
村子叫“松岭”，地图上找不到，连导航都懒得承认它的存在。林舟小时候总觉得，这里是世界的尽头。后来他逃出去了，带着一身不甘和一张录取通知书，像逃离一场火灾。
他在城里读了大学，换了名字，换了口音，换了命。没人知道他从哪儿来，也没人关心。他做过广告策划，写过剧本，后来开了家小公司，娶了老婆，买了房。生活像一条笔直的公路，直到三个月前，医生告诉他：“最多半年。”
肝癌。没有预警，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。
他没有告诉妻子。只是一个人收拾了行李，说想“出去走走”。他买了最慢的一班火车，转了三趟大巴，最后一段路是步行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，只是觉得，死之前，得再看一眼那棵老槐树，再喝一口那口井水，再听一声狗叫。
村子比他记忆中更小，更旧。夜色里，只有几户人家还亮着灯。他站在村口，忽然不敢进去。他怕看见熟人，怕他们认出他，又怕他们认不出他。
“……林舟？”
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
他回头，看见一个佝偻的老人，拄着拐杖，眼神却亮得吓人。
“……李奶奶？”
“你还知道回来啊。”老人咧嘴笑了，牙已经掉光，“你娘走那年，你还在城里，连个信儿都没回。”
林舟喉头一紧，没说话。
“她临走前，还念叨你小名，说‘小舟儿怕黑，不知道夜里有没有人给他留盏灯’。”
林舟低下头，手里那只旧皮箱忽然重得提不动。
李奶奶叹了口气，转身往村里走，“来吧，屋还在，我给你烧点水。”
他跟着她，走过那条小时候觉得无比漫长的巷子，走过已经塌了半边的祠堂，走过他曾经偷过李子的果园。每一步都像踩在过去的影子上。
老屋居然还在，虽然屋顶塌了一角，门框也歪了，但那张旧木桌还在，上面还摆着他小时候写作业的石板。他伸手摸了一下，指尖全是灰。
李奶奶点了一盏煤油灯，火光跳动，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。
“你回来，是想死在这儿？”她问得直接。
林舟愣了一下，点点头。
“那你得先把你娘埋的那棵槐树下的石头挖出来，她留给你点东西。”
他照做了。夜里，他拿着铁锹，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。树更老了，枝丫像老人伸出的手。他挖了半小时，铁锹“铛”一声碰到了一个铁盒。
盒子锈迹斑斑，打开后，里面是一封用塑料布包着的信，还有一只小小的纸船。
信是母亲写的，字迹已经褪色：
“小舟儿，如果你哪天回来了，说明你已经走得太远，远到忘了家。别怕，家不是地方，是你心里那个还能哭出声的地方。妈不怨你，只希望你以后无论去哪儿，都记得，你不是没人要的孩子。你小时候说，想变成一条船，漂得远远的。妈给你折了一只，放在这儿。你漂累了，就回来。”
林舟跪在树下，哭得像个孩子。
第二天，村里人发现老槐树下多了个新坟，没有碑，只有一只纸船，压在石头上。
李奶奶说，他夜里走了，走得比来时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