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標題: 旧车辙里的月光 [打印本頁]

作者: pangwoniu123 時間: 2025-6-14 12:43
標題: 旧车辙里的月光

车库角落的蛛网下，斜倚着一辆二八自行车。生锈的链条垂在地面，橡胶轮胎早已干瘪，车铃上还缠着褪色的红布条——那是我七岁时非要系上的。手指抚过冰凉的车把，记忆突然变得湿润，二十年前的秋夜裹着桂花香，从岁月深处漫了上来。

父亲总爱在晚饭后载我去江边。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工装，后背挺得笔直，像棵挺拔的杨树。我坐在后座的藤编儿童椅上，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。自行车碾过青石板路，发出"咯噔咯噔"的声响，和着父亲哼唱的老京剧，成了童年最安稳的摇篮曲。

有次暴雨突至，父亲毫不犹豫地脱下外套罩住我。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，浸透的衬衫紧贴在背上，勾勒出嶙峋的肩胛骨。可他蹬车的力道丝毫不减，还笑着说："我们这是在云里骑车呢！"到家时他发起了高烧，却在我捧着温水靠近时，用冰凉的手刮我的鼻尖："小哭包，爸爸是铁人，淋点雨算什么？"

父亲的工具箱永远摆在书桌下。铁皮盒边角磨得发亮，里面整齐码着螺丝刀、扳手和各种钉子。记得五年级时，我偷偷骑他的自行车摔破了膝盖，车架也歪了个角。我蹲在院子里抹眼泪，以为会迎来一场责骂。没想到父亲只是蹲下身，用创可贴轻轻贴住伤口："疼不疼？咱先修车子，修好了你再学，爸在后面扶着。"

月光爬上晾衣绳的夜晚，他手把手教我骑车。粗糙的手掌扶着后座，带着老茧的指尖微微颤抖。"别低头看轮子，往前看！"他的声音混着蟋蟀的鸣叫，在风里忽远忽近。当我终于颤巍巍地独自骑出十几米，回头看见他站在路灯下，佝偻的身影被拉得很长，脸上的笑容比路灯还要明亮。

上初中后，我开始嫌弃那辆破旧的自行车。同学都骑新潮的变速车，而我的车铃一按就发出刺耳的声响。父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，某个周末突然消失了一整天。傍晚归来时，他的衬衫后背洇着大片汗渍，怀里却抱着个崭新的铃铛。"人家说这种电子铃声音清脆。"他小心翼翼地安装着，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像幅摇晃的老电影画面。

变故发生在初三那年的冬天。父亲咳血的声音惊醒了整栋楼，医院的白炽灯下，诊断书上的字迹刺得人睁不开眼。化疗让他迅速消瘦，曾经浓密的黑发大把脱落，可每次我去病房，床头总摆着削好的苹果，果皮能旋出长长的螺旋。"等爸好了，带你去海边骑车。"他摸着我的头，指腹的温度却比以前凉了许多。

最后那个雪夜，我守在病床前。父亲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，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。里面是辆精致的自行车模型，镀银的车把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"答应我，好好读书..."他的声音越来越轻，手无力地垂落，模型滚落在地，车轮还在空转。窗外的雪扑簌簌落着，盖住了世界所有的声响。

后来，我考上了父亲念叨过无数次的大学，在陌生的城市拥有了自己的汽车。可每当路过修车铺，闻到汽油混着铁锈的味道，总会恍惚看见那个蹲在院子里修车的身影。工具箱依然摆在老家的书桌下，只是再没有人用它修补岁月的裂痕。

去年清明，我把自行车模型摆在父亲墓前。春风掠过荒草，远处传来隐约的车铃声。恍惚间，仿佛又回到那些月夜骑行的时光，父亲的后背依旧挺拔如树，而我坐在后座，数着天上永远也数不完的星星。原来最深的思念，不是痛哭流涕的诀别，而是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，每一个相似的瞬间，都能听见记忆深处传来的，那声温柔的呼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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